入夜以後的月影懸崖居然真的能見到滿月。

上山前分明還只是上弦月,克拉拉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取暖,仰頭張望,對於這不合時序的天文現象感到驚嘆。但既然連山神都入夢了,她也沒有理由質疑這個恍惚夢境的雪白世界——坦白說,要不是今天整日與形形色色的旅客交流,她甚至會以為自己只是做了場相當長的白日夢。

絲凱說過,作為百餘歲的吸血鬼,漫長的時間洪流模糊了記憶與現實的界線,少數能讓她感到活著的時候,就是與他人共處的片刻。

縱使這是個狗屁倒灶的世界,只要有人陪伴在身邊,那就值得繼續活。

克拉拉是帶著這份信念撐到現在的,雖然這一點也不容易。一場車禍意外奪走李離後,她對這世界懷有很多恨,很多埋怨,最終所有刺都扎向自己,讓她鮮血淋漓。她的倔強與頑強長出殼,將她層層包裹,浸泡在羊水般的酒精裡,把令人生厭的一切阻絕在外。她甚至不太記得在遇見絲凱以前,究竟是怎麼活過來的。

寒風刺骨,她拉緊了圍巾,往雪松林深處走去。

銀光灑落在樹影搖曳間,腳下的雪靴在積雪裡留下清晰的足印,她才察覺另一道足跡先她一步來到人煙罕至的懸崖邊口。她突然想起這兩天所有對她投來的擔憂目光,加快了腳步。

空氣中飄來淡淡的捲菸味。

出了樹林,視野開闊起來,獨自坐在面向懸崖的長椅上,是一名頭戴遮耳毛帽、穿著長版羽絨大衣,即使禦寒措施全面仍看起來十足優雅的女人。她自在翹著腳,看向遙遠的月色,指間夾著細長的捲菸,菸頭閃著明滅的微弱光亮。

聽見有人匆促接近,原本沉思著什麼的女人瞥來目光,總是犀利的棕色杏眼有一瞬間驚訝地睜大了。

「噢,嗨。」

伊雷娜・帕爾卡說完,轉頭回去繼續賞月,彷彿無事發生。

「噢,嗨?」

克拉拉不敢相信地復述,大步上前,任由影子遮住月色也遮住灑落在同事身上的光,彎身貼近她的臉,粗聲質問道:「你怎麼也在這?把旅行社傳單給我的時候,原本就計畫好要把我一起困在這座山上嗎?」

伊雷娜輕輕笑起來。「誰不曉得你這兩天帶著那個二次元吸血鬼蘿莉快樂地到處跑?少在那裡怪罪人。」

「哦?這樣說來你也是受害者了?」

「當然,我身上哪一點讓你覺得我有超能力了?」伊雷娜反問,往她臉上吐了口煙。「如果我是那個所謂的山神,才不會搞這齣阻斷對外交通、好讓遊客在受困期間暗生情愫的無聊戲碼。」

克拉拉皺眉揮開撲鼻而來的菸味,轉而坐到伊雷娜身側,跟著抬頭看向圓月。「那你會怎麼做?」她真誠發問。

「假如我是山神,直接抓兩個配一對就好了,哪還那麼麻煩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