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禮拜堂的鐘聲敲響,迴盪在聖座最外層灑滿晨光的迴廊。

雷寇整了整樞密院法衣披風的毛領,用各種角度打量全身鏡中一身禮服正裝、帥勁難擋的自己,意氣風發地昂起下巴,接著被不留情面地從後腦勺按了一下。

「再欣賞下去就要遲到了,大帥哥。」克拉拉調侃,順手扯鬆領帶,吁了口氣:「就任儀式都還沒開始就快被憋死了,新任佩環樞機要是敢滔滔不絕演講上三十分鐘,我真的會翻臉。」

忙著重新抓好髮型的雷寇瞥向搭擋。她難得乖乖將襯衫扣好,法衣外套的排釦一個也沒落下,肩章流蘇甚至有特別梳理過,足見她對今天這場合的重視——雖然早前她在議廳同事的堅持下,不情不願將耳機跟手機上繳到置物櫃,在休息室已經生了有十分鐘的悶氣。

思及此,雷寇莞爾一笑,伸手解開她歪扭的領結,重新打上一個端正寬大的溫莎結。「好啦,這下就算絲凱親臨現場,你也體面得死而無憾了。」

「瘋子,她好端端一個吸血鬼來聖座找死嗎?」克拉拉雙頰浮現細微的紅暈,笑著捏了捏鬆緊適宜的領結,拍了下雷寇的背,「手真巧,幹得好。」

「哪裡哪裡,從小參加上流聚會練就的打領帶功力。」

「Ok,這不是炫富什麼才是炫富?」

「鐘都要打完了,該去集合囉。」

前往大禮堂的迴廊上,他們迎頭遇見幾名點頭致意的熟面孔,雷寇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歸屬感。成為執行官第二年,算上之前在議廳作為見習修士的經歷,他都是在碧鐸分館度過,待在聖座的日子屈指可數,這次被指揮席派來觀禮實在是難能可貴的經驗。憑著亮眼外型和討喜性格,短短幾天,他便在議、誨、典廳交到了不少新朋友,只有四廳之中最為神秘的誓廳仍罩著一團迷霧。

這幾天他也沒忘了透過新建立的人脈打聽失蹤血族的消息。委託他幫忙的馬里安給的資訊有限,銀髮碧眼,身高一九五公分,然而有別於一般血族對紫外線異常敏感的蒼白肌膚,克萊門斯有著黝黑的膚色。憑著這點,雷寇成功從誨廳同事口中得知這名血族三個月前移送至聖座,但後續的處置全屬機密資訊。

懷著小憂鬱的心情踏入大禮拜堂,雷寇旋即憶起初次領受聖母之愛的瞬間。

一半深嵌岩壁之中,一半俯瞰世界,聖座大禮拜堂乃聖母之眼,無論遠方靜謐山景、格羅本鎮的喧嚷人煙,抑或是雪道上徘徊的飛禽走獸,一律平等地盡納眼底。

布洛迪家族一如所有碧國境內的人民,世代信奉雪山女神,然而捻香祭祀、誦經祈福,習以為常的儀式並不足以令年輕叛逆的他信服。主母在共產黨倒台後靠著精明腦袋與人脈經商致富,他作為沒有繼承權的長孫,在兩個妹妹接受繼承人教育之際染上了酒、女人、毒品的癮,度過荒淫無度的青春。

直到某一天,那應該是個春暖花開的午後,他在風光旖旎的丹奧鎮遇見了一名出差在外的樞密院典務。那名留著極短髮、一眼看上去難辨性別的東亞女性,神秘兮兮塞給他一張旅館房卡,擠眉弄眼一番便揚長而去。他呼麻呼得有點茫,腦海只留下那張有著臥蠶的好看笑臉,當機立斷拋棄了那群狐朋狗友,來到旅館房間。

無論他是帶著什麼心思打開那扇門,他都大錯特錯。黑髮棕眼的典務盤腿坐在床上,身邊儀式性地擺了一圈漫畫書,抬頭看他時笑瞇了眼,招手邀請他加入。

他對漫畫沒有太大興趣,但喜歡那個小小空間裡的氛圍。在典務逗留丹奧鎮的期間,他首先戒掉大麻,戒掉酒精,又戒掉了對生命毫無助益的那幫朋友。他無法判斷自己有沒有戒掉女人,因為他天天去找她,可是他們沒有做愛也沒有接吻,就只是存在在同一個空間裡呼吸。因為視線太過專注在扉頁,他記不清她的長相,只依稀記得她的聲音。她與他分享漫畫情節,分享出差趣聞,分享大雪山上的生活。

離別時,她送了他一本聖母詩篇隨身讀本,沒頭沒腦說:大雪山上再見!

後來他們沒有再見。可是幾年之後,雷寇來到大雪山的禮拜堂,領受聖母之愛,成為一個全新的人。樞機為他進行最後的撫手祝時,他低喃說出了屬於自己的見證:在丹奧鎮,天上的母親找到了迷失的他,從今往後,他將虔心侍奉雪山女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