蜿蜒的公路一路向北延伸,戴著白帽子的雪山山脈橫亙眼前,近乎能隨時龐然環抱住他們。

這樣直面與雪山女神相視的時刻,讓雷寇內心祥和,握著方向盤的手隨著布拉姆斯的作品一一八之二間奏曲輕輕敲擊。副駕駛座的克拉拉斜倚著車窗,耳機掛在脖子上,側臉看著窗外呼嘯而過的銀白森林,又像是盯著後視鏡裡不斷倒退的景色發愣。鋼琴柔和的樂音流瀉,捂熱了漫天風雪帶來的寒意。

時逢四年一度的大敬獻尾聲,全國鐵路疾駛著人滿為患的列車,賓比麗特指揮席幾經斟酌,決定讓麾下兩名得力執行官驅車上路,親自押送在嬰兒連續失蹤案中逮捕的血族前往聖座。雷寇透過後視鏡瞅了眼後座閉目養神的女人,啟程之初對此人的警戒不再,取而代之的是些許擔憂。

「女士,您的臉色不太好,需要點什麼嗎?」

弗洛琳・喬薩半睜開眼,聲音乾啞,聽起來極為不適:「放我走。」

雷寇嘆了口氣,伸手比了比副駕駛座前方的手套箱。「我這裡有備著暈車藥,克拉拉,幫忙找找⋯⋯」話都沒說完,他的後腦勺就被輕巴了一下。

「執行官筆試完就把學的東西忘光光了怎麼辦啊?」克拉拉手抱胸,搖搖頭看向後輩,「專為人類研發的藥物對血族沒效,她這個暈眩虛弱的症狀多半是進食狀況有問題造成的。喂!你多久沒有吃飯了?」

雷寇很驚訝克拉拉對待弗洛琳十分無禮,他搭檔對待女性一向比男性要溫柔得太多,無關乎對方族裔,於是他得出一個結論:這名血族的眷屬將克拉拉心愛的孩子捲入事件中,精準踩爆了她的逆鱗。前輩的逆鱗不要碰,不要碰,他告誡自己。

弗洛琳沒有回應,只是再度閉上眼,呼吸渾濁。克拉拉輕哼一聲,拿出手機低頭傳起訊息。雷寇無所適從地搔搔臉,小小催起油門,間奏曲溫柔的行板隨著雨刷的節奏翳入尾聲。

暴風雪警報在他們清晨出發時已經發佈,驅車停靠小鎮加油站時,風雪交加,遮擋天光。原本雷寇打算短暫休憩就動身,可以趕在天色完全暗下來以前抵達赫峰山腳的分館,但克拉拉給了他異常兇惡的眼神,警告他在這種能見度超低的暴風雪開車趕路,就跟酒駕的危險程度不相上下。

「耐心等等,暴風雪很快會過去。」克拉拉拍拍他的肩膀,將濃縮咖啡的空紙杯放在桌上,戴起耳機起身離席,不忘叮囑:「看好弗洛琳,我一下就回來。」

「是喔,我還是祈禱絲凱可以早點結束直播比較實際。」

雷寇小聲吐槽,百無聊賴地咬著紙杯邊緣,休息站的廉價熱可可甜膩的熱氣蒸暖著鼻尖。直到厚重的玻璃門闔上,克拉拉穿著白色制服的背影沒入店門外,他才轉頭看向鄰座的弗洛琳。她穿著樞密院配給的素色衣褲白鞋,就連外頭那件禦寒大衣都是指揮席從衣櫃「汰換」出來的,整個人看上去蒼白削瘦,面容憔悴。

「珂芬娜說你是真的不知情。」他忍不住開口。

弗洛琳回望他,略顯訝異。

「如果不曉得失蹤的嬰兒為什麼會藏在育幼院裡,就應該好好接受調查,我想不通你為什麼要攻擊人,真的,」他用拇指揉著太陽穴,「要是你沒有在現場咬人吸血,現在早就無罪釋放了,根本不用跟我們到赫峰大雪山來。」

「你這是結果論。」弗洛琳聲音乾澀,「我那時只想保護她們不受牽連。」

「只是你從沒想過你的眷屬會跟黑幫勾結,連那麼小的孩子都賣。」

「那個傻孩子。」她面露痛苦地闔上眼,「要不是小芬娜告訴我,我到現在都還不曉得從去年起,白樺兒童之家就已經入不敷出。都是我的錯。予恩那孩子對我太縱容,竟然瞞著我用這種方式支撐院裡的營運⋯⋯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