樓下的鄰居因工傷養病在家，已經連續兩天鬱鬱寡歡，時不時就在陽台抽菸。嗅覺靈敏如珂芬娜，白天的睡眠時間都會被菸味臭醒，讓她極度不悅——成為V後第一次的寶貴長假，是可忍孰不可忍？

於是她覺醒了體內沉寂已久的促狹人格，放下居家夾起的瀏海，刻意換上不是絲凱周邊的睡衣與室內拖，揣著一顆蕾絲邊抱枕，叮咚一聲按下布洛迪家的門鈴。

比平常沉而緩慢的腳步聲。門打開，紅髮執行官沒刮鬍渣的俊臉寫滿驚詫。

「你怎麼⋯⋯至少先傳個訊息？」

「我睡不著。」珂芬娜楚楚可憐地眨眨眼，臉半埋在抱枕裡柔聲提議：「想一起看Netflix放鬆一下嗎？」

雷寇右手打著石膏，看上去有點當機，珂芬娜便順其自然地勾住他另一隻手，趁他還沒回神前將門給掩上。公寓的格局跟她樓上的住所相差無幾，於是她不費吹灰之力找到了拉下遮陽簾的開關，將透過落地窗成片曬進室內的陽光隔絕。

「想看什麼片？」珂芬娜在柔軟的沙發上坐下，沒很在意雷寇的回答。

雷寇無措地抓亂了頭髮，有些吃力地踱步到沙發邊，居高臨下地盯著她，語氣肅穆：「你知不知道這樣很容易讓人誤會？」

「誤會？」

雷寇發出意義不明的喉音，從珂芬娜手上奪回遙控器，拿在手上像是講課的教師一樣揮舞，激動之餘還有些吃痛的樣子。「隻身闖入異性家裡——穿著睡衣，甚至抱著枕頭（為什麼啊？）——說要一起看電影放鬆——要不是我剛好身上有傷，行動不方便，真的會以為你在邀請⋯⋯」

「別以為了，我是真的睡不著。」

珂芬娜抱著枕頭，愉悅欣賞著這名年輕男子千迴百轉的心思，這就是她百年來對人類永遠不感到厭倦的原因。「來選部片吧，你也很無聊不是嗎？」

雷寇啞口無言地瞪著她，最終還是屈服了。他們選了一部超級英雄片，很符合像雷寇這樣對拯救世界充滿正面希望的性格。

以人類的年紀來說，她這位鄰居已經算得上是積極樂觀的異常值了，通常人在過了叛逆的青春期、充滿理想與啟蒙的大學時期，正式成為社會的一小顆螺絲釘之後，會逐漸體認到自己的渺小——世界上多的是再努力也無法撼動的結構，再付出也填補不了的缺空。為了與這份巨大的無力感持續搏鬥，多數人們選擇侷限野心，組建家庭，甘於成為只屬於自己世界裡的小小英雄。隨著時間之輪滾動而無限壓縮的英雄夢想，讓珂芬娜覺得既悲慘，又勇敢。

時光的淘洗讓她善於看出一個人的本質，每當遇見像雷寇這樣仍確信自己能夠拯救他人的人，她都忍不住格外珍惜。敬獻祭時，這個男人即使不信占卜，卻仍大手筆地買下弗洛琳的孩子們提供的最昂貴套餐，又為了他們的笑容，仔細將乾燥的白楊樹葉護符收好。銀杏街的家訪，他為了守護（也許根本不需要守護的）搭檔，義無反顧地擋下攻擊，換來這樣百無聊賴的養傷日子；就像是此刻投影幕上的英雄，在反派的魔爪裡拯救無辜良善的市民。

話說回來，在樞密院執行官的世界裡，她就是那個反派吧？

銀幕上，大樓在轟然巨響之中華麗地爆炸了，珂芬娜揉揉眼睛，倦意襲來。她把腳縮上沙發，捧著抱枕，往旁靠上雷寇無傷的那側肩膀。

「別靠我這麼近。」他輕聲警告。

「看你的電影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