克拉拉左手臂上有道淺淺的傷疤,同事問起時,她都胡謅是煙蒂燙的,這樣對方就會蹙起細長的眉,閉上那該死的嘴,直到下次又令人厭煩地提起。

界線畫得分明,記憶就不會被提取。每次記憶的存取都是一場神經連結的破壞與重構,腦細胞的毀滅與新生,意即,不被存取的記憶就不會變形,而她狂妄得足以堅信自己的長期記憶區是某人靈魂寄宿之處:只要她夠頑固,李離就能永遠活在她記憶裡,以最貼近真實的面貌。

同事嘲諷她是滿嘴謊言的空心人,這話一半對一半錯。

她以謊言緊緊纏繞住的,不是空無,是過分璀璨而她再也無力直視的光亮,是盯久了會灼傷眼睛,卻令人著迷的仙女棒的星火。

星火燃燒得正熱烈。

李離棕色的虹膜裡映著星光,她揮動仙女棒,在冷空氣裡畫出一顆俗濫的愛心,衝著克拉拉笑瞇了眼,那對臥蠶在冬日的夜晚裡顯得格外動人。克拉拉上前擁抱她,細語消融在溫軟的親吻裡,彼此都聽懂了,笑得格格發顫。

直到灼燒感從上手臂傳來,克拉拉痛呼一聲,李離才發現手中的仙女棒把她的上衣袖子狠狠燒穿了一個洞。

到底誰抱抱的時候緊抓著仙女棒不放還往女友身上戳?克拉拉假意哀嚎,享受著李離手足無措的模樣。總是怡然自得,彷彿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人,她是她唯一的變數,也樂於成為這樣的變數,她從來不知道成為某人的弱點竟是如此快樂。

她記得李離帶著自責的神色,二話不說把仙女棒塞進她手裡,往自己手臂上戳。瘋了嗎?她大叫。李離笑笑看著她,說,情侶刺青!然後湊上來啄了她的嘴一下。神經病。

她愛上一個又傻又瘋又純真得令她發狂的人。

她好久沒能如此眷戀地凝視這張臉。

她開口說話,卻沒有聲音發出來,她感到心慌。李離颯爽扔掉仙女棒,輕輕捧住她的臉,說,相信我,你會繼續遇上美好的人。因為你是這樣一個美好的人。風吹動她烏黑的柔軟短髮,仙女棒的星火在雪堆裡慢慢熄滅。

克拉拉睜開眼。

窗外的雪夜寂靜無聲。

她在沙發上翻了個身,抱緊了絲凱的等身抱枕,重新闔上眼。她好久沒做夢了。也忘了如何在夢裡哭泣。心窩疼痛得像是被徒手挖空的感覺隱約再現,但她這次聽見了絲凱柔軟明亮猶如星火的聲音,附身在記憶中的嗓音裡,奇異地撫平了痛楚。

她沉沉睡去,平穩無夢。